戰夏陽(售完)
科名還是要的好──迎合考場價值的傳奇故事
科名還是要的好──迎合考場價值的傳奇故事

宋代十分著名的筆記──范公偁所著的《過庭錄》──裡頭有這麼一條:「吳人孫山,滑稽才子也。赴舉他郡,鄉人託以子偕往。鄉人子失意,山綴榜末,先歸。鄉人問其子得失,山曰:『解名盡處是孫山/賢郎更在孫山外』。」這是個近千年以前的小故事,沒有甚麼動人的情節,也沒有甚麼深刻的情感;可它竟真地流傳了上千年。「名落孫山」還成了各個時代童子老媼都能解會其義的四字成語。為什麼呢?
因為科考是社會階級唯一的流通機制,人人都想著這活兒──連不讀書的人也想。

●剝奪這人、授與那人
《清稗類鈔•門閥類》裡有一則記載:灌陽唐景嵩、唐景崇、唐景崶三兄弟先後在同治年間考取了進士,也都在殿試中成績斐然,點中了翰林,算是功名難得了。可是三兄弟的父親唐懋功是個舉人出身,從來沒有通過禮部的會試、更上層樓。老頭兒每試一場,就要發一頓脾氣。聽人誇讚他有子「跨灶」,更會認為人家有意譏諷,怒急攻心之下,還會動手。每到考期將至,唐懋功都要搬張椅子坐在大門口,攔阻兒子們應聘去閱卷;他怕他們去了,這一科作父親的就得迴避,就失去一次應考的機會了──遷延一次,再等大比之期,又得三年,老頭兒可是等不及的。

殊不料人算未若天算,忽然有一年,上諭下來,封了唐懋功的官誥──這當然都是因為三個兒子任官稱職所致。可是,按照大清律例:凡是榮膺誥命的人,就不得再參加鄉試、會試之類的國家考試。贏得一副官誥──在唐懋功而言──反而是徹底斷送他老人家掙一身功名的機會。此老盛怒之下,抄起門閂,見了兒子就打,嚇得三位翰林竄入鄰宅躲避,久久不敢回家。可見中國人的「功名觀」不祇是得到甚麼樣的榮華富貴就滿足了,這一套行之既久的考試制度也不會因為某一種考銓的方法改變了,就有了革新甚或革命的機會。

唐宣宗喜歡用進士出身的人做官,對明經出身的則總是睞以白眼。每於接見朝臣之際殷殷垂詢:「登第否?」如果回奏是進士及第,宣宗還會很高興地追問其人:當初考官是誰?考題如何?應考者又是怎麼答的卷子?有的臣子不是進士出身,皇帝就會歎息良久,好像這臣子犯了甚麼不大得體的錯似的。有個知名的文士田詢有一次代替僕射鄭光寫奏疏,宣宗看了大表讚賞,想封他做翰林學士,可當朝一問,發現田詢沒有科名,皇帝又歎起氣來,終田詢一生,沒放著一個像樣的官職。

不論用甚麼方式揀選甄別出「夠資格進一步受教育的人才」或者是「夠資格在國家機器中任官的人才」,都是巧立名目而已。其本質就是「在剝奪了一部分人某一機會的同時,將這機會授予另外的一部分人」,沒甚麼更了不起的道理。這種剝奪和授予既屬本質,就不會因為人處身封建王朝八股取士的時代、還是民主共和自由競爭的時代而有所差別。考試之所以成立,本來就是為了讓有限的人成為這個社會裡的塔頂、塔尖,── 一個不斷將過剩的人口從得以分配較多社會資源的場域驅逐、淘汰的遊戲。除非我們徹底不要建構一個成天到晚講究發展、進步、競爭力、追求卓越……等夸夸其談之目標的社會,否則根本拋不開、也捨不得拋開那種透過考試而建立的種種生命價值。

身陷於八股制藝之學的老古人對此並非沒有自覺,也正因為覺得人生不應該只有贏得考試的價值,或者不應該將贏得某次、某種考試的價值放得特別重、特別大,才會不斷地在原先的考試基礎上一而再、再而三地作「微調」,廣徵辟、召鴻博、開恩科,到最後還是不免於考出不適任的官、或者是不通書的人。另一方面,彷彿「檢驗學習成果」這件事是自證自明就得以成立的──考,並不是一個手段,而是一個目的。已經通過了考試的既得利益者也會很無奈,一定是他們發明出這樣兩句話的:「先考功名、再做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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