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在夢中的黃昏
【序】

序】

以詩直面生命課題

——序林彧第七詩集《彷彿在夢中的黃昏》

向陽

 

    《彷彿在夢中的黃昏》是詩人林彧的第七本詩集,也是他病後山居六年多來所寫的第三本詩集。從二○一七年出版《嬰兒翻》、二○一九年推出《一棵樹》到這本《彷彿在夢中的黃昏》的問世,三本詩集大約間隔兩到三年,足見他的寫作之勤、創作之盛。三本詩集共同的特色是:都屬詩人中風後蝸居故鄉溪頭山林之作,都是在清晨的陽光下、在松樹的濃蔭下,在鳥聲滴落時、在山溪渴涸時寫出,寫的都是林彧的山居生活和一顆熾熱的詩心。

    不同的是,《嬰兒翻》寫病後初癒所感所思,以詩回應上蒼施予的病痛折磨,展現不為病苦所挫、面對人生波折的豁達與智慧,連結疾病與身體,為現代「疾病詩」展示了新的方法和內涵;《一棵樹》以病後蟄居山林的日常為題材,獨闢台灣現代詩壇少有的「隱逸詩」的蹊徑,豐富了現代詩的多樣面向;這本《彷彿在夢中的黃昏》固然延續並強化了前兩本詩集的主題,卻也因武漢肺炎引發的全球疫情、香港反送中運動、俄烏戰爭,而有面對全球議題(疾病、反抗與戰爭)的嶄新主題和回應。

    這個回應集中於輯一「在漩渦中」所收十三首詩作。正如這輯前言所示,「病毒、戰爭、禍亂、謊言、狂語……/大家都在漩渦中打轉,沒人可以隔水看風景。」蟄居山林的林彧對近三年來攪動全球秩序的疾病與戰爭議題,一直保持高度關注,並通過詩來表達他的關注與抗議,如卷首之作〈我們。你們。他們〉,不僅寫俄國出兵攻打烏克蘭的戰事,也可以轉喻一切恃強凌弱的霸凌行徑,以及第三方事不關己甚至趁火打劫的不堪作為:

 

我們玩躲避球嗎?那是一顆顆自天而降的火球

你們在射飛鏢嗎?這是一具具的血肉之軀

他們,在牆外,他們自在地戲耍著飛盤

 

我們是活在巨獸陰影下的小矮人

你們張揚薄脆的紙,厲聲:神聖不可分割

他們(自以為是你們)噘噘嘴:小國莫惹事

 

我們雙手弓住沼澤中殘破的碉堡

你們用履帶丈量別人的家園

他們(更多數的他們)在股海裡準備衝浪

 

    詩中的「我們」是被侵害、被凌辱的弱者,是「活在巨獸陰影下的小矮人」,必須躲避「自天而降的火球」、「雙手弓住沼澤中殘破的碉堡」;「你們」是蠻橫無理、欺凌弱者的強權,把飛鏢射向血肉之軀、「張揚薄脆的紙,厲聲:神聖不可分割」、或者就「用履帶丈量別人的家園」;「他們」則是無視於強欺弱、大壓小的第三方,仍然「自在地戲耍著飛盤」、噘嘴指責「小國莫惹事」,甚或「在股海裡準備衝浪」──這首詩言簡意賅地刻繪出當前世局紛亂、世道淪喪的現象,不僅指向俄國之侵略烏克蘭、中國對台的文攻武嚇,以及所有戰爭的邪惡無情;也寫出了隱藏在獨裁者、強權者和無視於是非、正義的旁觀者的醜陋面。類似的作品還有寫香港反送中運動的詩作,如〈撐著〉對反送中學生苦撐的高度同情、〈無名〉對香港政府、警察如「猙獰的巨獸狺狺前進」的控訴,以及〈無言〉對詩作遭到臉書下架的抗議……,都顯示了詩人對紛亂世局的觀照和以詩頑抗的無奈。

    這輯詩作中寫得最多的則是因武漢肺炎而起、迄今未歇的大疫詩篇。其中寫於武漢肺炎剛開始蔓延之際(二○二○年一月)的〈世界是座大病院〉,精準地寫出了大疫對全球秩序和人類健康的危害,以及相關亂象(謠言四起、驚恐、謾罵)的現象:

 

然而,大家都在同溫層中

取暖。這麼冷的天

耳膜容易被逆言刺破

 

在一片薄薄的

罩布裡,自濡以沫

亂吐口水者請去海角罰站

 

是的,你我各成孤島了

用凍霜的目光掃射洶湧波浪

抗拒病毒,謝絕擁抱

 

    詩中「你我各成孤島」、「用凍霜的目光掃射洶湧波浪」,即使在疫情蔓延兩年半後的今天,仍怵目驚心地在最近的上海封城事件中出現;〈新詞練習〉中的三行小詩〈清零〉這樣寫:「把哨子全都沒收到冰庫裡/從此不再有尖銳的吶喊沖天/是的,清零之後,就是清明了」,寫中國當局於疫情初起時執行「清零政策」,逮捕吹哨人,以禁絕真相暴露的手段,迄今也依然在上海封城事件中上演;而「清零之後,就是清明了」則寫出對於錯誤政策導致黎民傷亡的婉諷,是至為傷痛的諷喻詩。他如〈零度立春〉、〈老藥師〉、〈病毒在〉、〈隔離日誌二則〉等莫不如是──這些詩作,既見證了武漢肺炎出現以來全球可見的疫情慘狀,也顯現了詩人的不忍人之心,這可說是白居易寫給元稹的〈與元九書〉所言:「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現代版了。

 

    相對於輯一「在漩渦中」對世局、戰亂、疫情的深度諷喻,輯二「山中爬梯」則屬詩人山居日常的閒適之作。詩以諷喻,是對外在世局的不忍;詩以閒適,則是對內在心靈的安置。白居易〈與元九書〉中將他的詩作略分為諷喻詩、閒適詩、感傷詩、雜律詩等四類,對於「閒適詩」則定義為「退公獨處,或移病閒居,知足保和、吟玩情性者。」林彧病後返鄉的這輯詩作,就頗多這種閒適之詩。在題於「山中爬梯」的前言中,他如是形容這樣的閒適之情:

 

一個人,在山中。看飛鳥掠空,隨花葉招風,聽黑蟬拉著低沉的大提琴,每晚在樹蛙的交響樂中入眠。醒來,仍是要小心翼翼,上樓,下樓。這樣的生活,我稱之為:「One man party」。

 

    這段引言寫的是山居詩人的美麗日常,飛鳥掠空、花葉迎風,「聽黑蟬拉著低沉的大提琴,每晚在樹蛙的交響樂中入眠」,無一不是美境;儘管病殘,必須小心翼翼上下樓梯,內在世界卻有「One man party」的喜悅,已寫盡詩人知足保和,與疾病共處的閒適心境。表現於詩作之中,如〈啞口樹〉寫一棵不開花而自成綠蔭的樹、〈失電。屋角的輪椅〉寫山村停電後在黑暗中凝結的獨吟時光、〈松下獨角仙〉以「漆黑森林裡/你仍高高擎起自己的琉璃世界」的獨角仙自喻,還有〈立夏疏雨〉、〈春分視窗〉寫山村節氣之美……等,無不怡然自得,且自得其樂。〈月光有翅膀〉如是寫道:

 

月亮展開寬闊的雙翼時

東方的山巒就從深霧中起飛

 

月亮棲落,在溪澗旁

松林,每一根針葉隨風吟唱

 

月亮,西沉。黑色羽毛舒平

誰的容顏,在夢海上冉冉浮昇

 

  根據註腳,說這是夜半餓醒,起身煮鍋地瓜稀飯,看到窗外銀華流瀉,星斗在松葉間閃爍所寫之詩。三段都以「月亮」起,從東昇寫到西沉:初昇時,「東方的山巒就從深霧中起飛」;棲落松林林梢時,「每一根針葉隨風吟唱」;西沉後,「誰的容顏,在夢海上冉冉浮昇」──這每一段都是美境,從實景寫到夢境,把仍然存在於台灣廣闊山林中、仰首可見的月景,以及賞月人的怡然心境寫得淋漓盡致。儘管台灣山月之景仍所在皆有,這樣閒適的山月之作,在當代的現代詩中已然少見。這類「閒適詩」也可稱為「隱逸詩」,已出現在前一本詩集《一棵樹》中,是林彧專長的絕活,在本詩集中更是佳篇頻見,如這首〈華枝〉:

 

每日臨窗,我校閱群山綠林

季節在換裝,歲月踢正步而過

 

鮮嫩的,可以解眼睛的渴

艷紅的,燃燒著驚嘆

枯黃的葉子,在風中跳探戈

打成紙漿,書卷翻出清新的呼吸

折枝為杖,樹木就能自在行走

 

關於離去的故事

我喜歡森林的態度

傷口總冒出新芽

 

    題目「華枝」典出弘一大師所寫偈語:「問余何適?廓爾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華枝出現於一歲之始的春天,象徵生命初始的絢麗;天心月圓則在秋日,象徵生命的圓熟或圓寂,本是弘一自述一生行儀的高曠壘壑之作。林彧此詩先寫春日「華枝」的美景,以「歲月踢正步而過」隱喻生命初始的壯闊、華美;再透過群山綠林隨著季節變化,樹葉由綠轉紅到枯黃的顏色變化,寫出生命由初萌到凋萎、再由黃葉凋謝到綠葉初萌的自然代謝;最後結於「關於離去的故事/我喜歡森林的態度/傷口總冒出新芽」三句,點出詩人對於歲月無情、生命無盡的體悟,寓意深遠。而詩中「打成紙漿,書卷翻出清新的呼吸/折枝為杖,樹木就能自在行走」則寫他對於書寫作為志業的堅持。這首詩作在閒適之中還透露了恢弘開廓的生命格局,值得細讀。

 

    相較於輯二的閒適之作,輯三「然後呢」與輯四「無來也無去」,雖然同樣也有詩人山中歲月的閒適之境,但更多的是對於世情的探照和感悟。收在輯三而又作為書名的詩作〈彷彿在夢中的黃昏〉即是典型之作。這首詩寫於二○二一年十一月十九19日,時為詩人六十六歲生日,乃是有感而發之詩。根據詩末附註,此詩是回覆老友任平生來函之作(「左手敲打鍵盤回音,便寫首詩代言」);題目「彷彿在夢中的黃昏」沿用一首很老的台語歌名,內容寫的是詩人病後返歸山林的生活和心境:

 

細竹釣竿能否讓巨鯨上鉤

我在大崙山上,詰問波濤洶湧的雲海

有時,藍腹鷴自竹林深處跨步而出

牠睥睨山河,並不挑食我的碎言破語

還說:只有小孩才做選擇。有時

鶆鷂撥翻霞影,卻擇枝而棲

盯緊山月,不屑以鼠果腹

 

有時,旅人在松下輕聲細說;有時

鐘聲自紅塵飄來;有時,記憶必須重組

有時,櫻苞待萌;有時,山氣日夕佳;有時

雨落如行軍;有時,野溪嗚咽於石間

有時,懷友;有時,慵懶似貓;有時

窗外蟬鳴如響雷;有時,樹蛙加開音樂會

深眠或睜眼,就讓昨晚的簾幕去決定

 

我的視線,在黃昏的荒原逡巡

追趕不及的是,不肯回眸的青春

病殘之後,便以編造昔日之舟渡河,度日

然而,拄杖獨立山頭,我

清醒地等候:引夢的人

 

    這首寫於入老生日之詩,讀來特別動人。第一段以具體的山林所見動植物的富饒生態:大崙山上波濤洶湧的雲海、竹林深處跨步而出的藍腹鷴、山月下翻撥霞影的鶆鷂(老鷹)組成了一組組山林美景,表現大自然的悠然高曠情境;第二段轉而書寫山居生活的閒適狀態:從「有時,旅人在松下輕聲細說」一路到「有時,樹蛙加開音樂會/深眠或睜眼,就讓昨晚的簾幕去決定」,詩人總共寫了九種「有時」的日常生活,無一不淡放自如、有優雅閒適之風。然則,第三段語鋒一轉,則寫入老後面對青春老去的黃昏心境:「我的視線,在黃昏的荒原逡巡」、「追趕不及的是,不肯回眸的青春」、「病殘之後,便以編造昔日之舟渡河,度日」這三行寫的是荒涼、傷悲、追憶往昔的老境,對照前兩段形成鮮明的對比;或者說,前兩段的生態富饒、生命活躍,對照出了這一段的滄桑老境,使得這首詩作雖以閒適之境起,對照的卻是感傷的晚景。不過,詩作末兩句「然而,拄杖獨立山頭,我/清醒地等候:引夢的人」又再翻轉前數行對老境的感傷,轉入獨立山頭、面對死亡的坦蕩心境。

  林彧以「彷彿在夢中的黃昏」命名這本詩集,因而也就有以詩的創作來直面生命課題的深沉意涵,曾經的洶湧波濤、曾經的睥睨山河、曾經的跨步而出,來到老去的此時皆已過去,無須流連;念天地之悠悠,他並未「獨愴然而涕下」,而是「清醒地等候:引夢的人」,其格局、視野更形開闊。這樣的生命態度,也見於〈時間到了〉這首送別舊年的除夕之作。這首詩共五段,每段均以「時間到了」起筆,第一段寫「街燈打起呵欠,送走成雙的戀人」,第二段寫「月光浮托起細頸曇花,隨之凋萎」,第三段寫「麥克風鎖住了歌手宣退多次的喉嚨」,第四段寫「戲服踹翻僵白的小丑政客」,最後一段寫「我釋放日曆背後每顆不安分的文字」。人世間的一切,無論戀情、花木、名聲、權力或者歲月,都敵不過時間,無法挽留,也無須戀棧,只能坦然接受,自然也就無需感傷了。

    這是對無情的時間、有限的生命、終極的死亡所展現的釋放之詩,在輯四「無來也無去」的六首悼亡詩篇中,亦復如是。如〈風簷〉一詩:

 

那一顆。是商禽。是辛鬱。那是

周夢蝶。余光中。楊牧。那一顆

疾馳的流星。漸被遺忘的。是燿德。

還有霧中遠行的。岩上。濛濛發光。

還有怒掃黑白棋子的。管管。什麼都不管了。

 

年少時光裡。我秉燭圈讀的一枚一枚鉛字。

入眼。驚雷動電。回想。掀漣起漪。人呢。

人都躲到姑婆芋下。撐起傘菇。無言。微笑。

順著湛綠的蘆葦葉尖。滑落吧。

我們正在排隊。準備快樂地回家。

 

   用文天祥「風檐展書讀,古道照顏色」之典,緬懷已逝的詩人前輩或同儕(商禽、辛鬱、周夢蝶、余光中、楊牧、林燿德、岩上、管管),追溯年輕時秉燭閱讀他們的詩集的舊情,感念他們的書寫,用情至深;後段則以山中雷雨,部見人影,喻詩人之逝,最後兩句「順著湛綠的蘆葦葉尖。滑落吧。/我們正在排隊。準備快樂地回家。」又翻轉了傷逝的悲哀,而見欣然迎接死亡的高曠境界。

 

    收在《彷彿在夢中的黃昏》中的其他諸輯:輯五「寄世。記事」和輯六「隨想隨忘」,以林彧同樣專擅的小詩為主,從一行、二行、三行到四行詩,隨心隨意,如清風之瞬過、如流雲之幻變;靈光乍現,則如曇花初綻、雪中紅蓮,意象鮮明十分,喻意又繁複多曲,讓人不能不一再斟酌品賞。這類詩作可觀者甚多,順手捻來,都屬佳句,僅舉最為易寫難工的一行詩臚列於下:

 

人生苦多。好在很短。

 

說得太多,你反而聽不懂,我把句子削短削尖,或可刺痛你。

 

野風突作,擄走微弱的燭火;停電的長夜,我點亮自己的夢。

 

青春的河流會唱歌。步入老年的荒原。血壓仍在高鳴。

 

路燈淪陷。在深霧中。照出幽微小徑的。是昏花的眼睛。

 

吶喊與威嚇。微光與陰影。我們驅趕。謊言與鎮壓。

 

    這些一行詩,也可稱為「短句」,與日本的俳句相類,但沒有俳句的嚴格規律,或以警句見長,或以意象啄人;或抒情、寫景、諷刺、敘事,林彧寫來都游刃有餘,就不一一細說了。

 

     比較特別的是輯七「一些不該被遺忘的」,收錄一九八四—一九九五年間林彧所寫而未見於已出詩集的作品。這些詩作,如〈突然和自己斷了線〉(一九九○年作品)以魔幻敘事的寫法,鋪排小說情節,是林彧歷來詩風的變體;〈涼風四起〉(一九八五年作品)以四則短詩形成系列,寫當年的社會風潮,諷喻、諧擬技法成熟,曾收入年度詩選;〈推理詩三首〉(一九八六年作品)以散文詩的形式,同樣採取諷喻、諧擬、外加鑲嵌的後現代技法,展現了異於林彧詩作的嶄新風格。他如〈空港〉(一九九五年作品)寫當時即將到來的香港九七年回歸新聞,〈海與岸的戀痕〉(1一九八五年作品)則以情詩的手法寫台灣之愛……。這些詩作,雖然時隔近三十年,仍然曖曖含光,可以與林彧山居後的近作對照,也可見證林彧詩風的微妙變化。

    二○一七年林彧出版《嬰兒翻》時,囑我為他的詩集寫序,我以〈在破折中翻身〉為題,分析他病後的詩作,勉勵他,詩集出版,是告別「破折」人生的新日的開始,而詩正是他改寫人生的最佳本錢;二○一九年他推出病後第二本詩集《一棵樹》,囑我寫評,我以〈跌宕於生死悲喜之間〉為題,讚譽他有了沉潛愈深的寫作新路,開展出來的生命反思已愈形堅實。

  二○二二年的此刻,暖暖深夜,窗外細雨,我在燈下細讀他三年來的新作,撰寫這篇小序,欣然看到林彧已走出病後的焦慮不安,持續以詩和時間拔河、和世界對話,並能以詩作直面生命課題的坦蕩。這本詩集是林彧初老階段,一再開創書寫高峰的系列成果,也是他持續開拓書寫題材、跨越諷喻詩和閒適詩於一書的最佳見證。

年輕時的林彧,以都市詩作崛起詩壇,入老後則蟄居山林,開拓現代隱逸詩的新路,且因沉潛愈深,書寫題材愈見寬闊,詩想也愈見老辣、醇濃。身為他的大哥,我既欣羨他創發力之勃發,更為他能以詩重生,頻出佳構而感到驕傲。

 

──二○二二年五月,生日前夕寫於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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