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　時間是青苔

三十三間堂

三十三片門

恆常聚攏著寂靜

任沉香飄到梁間

化入虛空

燭火微微半睜著眼

搖曳透明的枝椏

在世上最寂寞的所在

推開三十三片門

古琴一波波

叩問，何不做風旗

但在如此美麗的地方

風也困惑

旗也困惑

誰做得了自己

如果庭院有沙

有人正尋索

沙是什麼

是經書風化的散頁

寶珠化形的髑髏

還是火宅中千萬渴念

聽見的，看見的

如果眼中有淚

心雷發出電光在

參差的林梢

淚是什麼

是寶瓶傾倒，鐵斧

劈開石中最初那枚印

還是月光隱遁從而

失去的一面鏡

如此美麗如此寂寞

啊下午此刻

風吹三十三間堂

迴廊做思想的道場

也無山也無海也無沙

天黑了山門就要關

時間是青苔

　　　　　　　　　　　　　　二○一四年一月

斜坡

斜坡向上

攀爬石階

石上密生青苔

苔深無人敢踏滑

「一縷淡香獨白，蜜蜂在搬家」

斜坡向上

盤升路樹

樹上蜘蛛結網

編織光的電纜線

「有鳥搶飛，有蟬初醒」

斜坡向下

山澗水流

水聲愈行愈遠

愈無聲

「心思纏成了珍珠窠巢」

斜坡向下

天空雲飛

雲中月移雲動月不動

天地一片空

「俯看殘雪迎來又一春」

　　　　　　　　　　　　　　二○一九年三月

最遠──致春天

你到最遠最遠的北方

尋找隱約的旋律

天空極低，歌謠響起

不知走了幾億萬里

去到日的邊界月的邊界

神的法的，也是人的情的

不乘舟車而乘雲雨

在最遠最遠的西方

你調查絳紅的珠果

摩挲獻祭的情慾

大地全裸，河道九彎

迴旋琉璃的空氣

遇見一狐面的天女

柔心如月，弱骨如桃

以香津的唇舌迷醉雨露

以帶電的素手撥開藤蘿

讓沐浴的太陽踰越禁忌

讓火焰墜入一無底的溪谷

凝思著黑夜與黎明

啊，你在最遠最遠的東方

聽一千隻鳥唱歌

看一千條魚游舞

以一萬種風搖曳禾苗

搖曳夢幻的高潮

　　　　　　　　　　　　　　二○一四年五月

輯二　子夜歌

蝴蝶啊，蝴蝶

我來看妳花開

風和枝條和葉片

和粉嫩的嘴唇

親吻

有根土向上生長的潮濕

有天空覆蓋眉眼的熾熱

沒有暴雨卻沉浸在

暴雨裡

沒有閃電

卻搖撼在閃電裡

我來看妳葉底的羞怯

一件件羽衣是一片片冰肌

呼喚蜜蜂吧否則不能叫春天

脫光衣服吧否則不能叫情人

蝴蝶啊，蝴蝶

蝴蝶啊，蝴蝶

　　　　　　　　　　　　　　二○一六年三月

創世之年

我一步步地走

不知去到什麼地方

洪荒創世般

妳踡伏著身子的冰肌

輻輳著波紋的玉骨

天風摩擦未碰觸的唇

星辰旋轉海馬迴的漩渦

山谷深深構設我們未完成的吻

當我青銅向下

而妳鐵紅向上

當岩滴慢慢凝成珠圓

我垂降妳以水貝

以怦然的心搏

遂看見妳臉上的晶花迷亂

裸露的羅盤劇烈搖動

忘記了時間與地點

我攀爬妳構築的地下蜂巢

穿越無人穿越的緯度

任九曲十八彎的洞道引我向妳

向我們的創世之年

　　　　　　　　　　　　　　二○一七年九月

木門

輕輕敲叩，剝啄妳厚重的木門

以無聲的語言如霧，行過長廊

在寂靜的天猶未亮的夜裡

敲叩，剝啄，為夢中

我們說好要履行的約定

去到那難以抵達的天地盡頭

暗黑的長廊，我穿越

如推開三千扇門，緜亙

三千年的暗夜

以鬼魅般空空的腳步當風

自窗外欺身，破曉冰涼

惟大理石雕像光滑的胸臀反光

俯瞰洪荒一彎細細的

月色在床，光點不斷被撫觸

被包裹，裸露歡喜與哀愁

彷彿夢中搖擺，又像是時間遞嬗的

上弦月與下弦月交替，持續演練

一些情節，今日復明日

穿越暗黑的長廊，我是霧

而妳厚重的木門彷彿

天地盡頭，無聲，過完此生

　　　　　　　　　　　　　　二○一五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