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的筆記──盛氏家族、卲洵美與我
前言/邵陽
母親離我們而去已近二十年。可每當我靜下來或是一家人熱熱鬧鬧團聚時,每當我歡笑或是鬱悶時,我總會想起我們慈愛、大度、美麗而能幹的母親。

母親和父親都出身於豪門,母親是盛宣懷最寵愛的孫女,蘇淞太道台、台灣巡撫邵友濂的長孫媳婦。母親養育了我們九個兄弟姊妹,不僅供我們溫飽,而且關心、教育我們成長,母親還幫助我們帶大了第三代。

童年的母親曾是王榭堂前燕,自嫁入邵家,她一直默默地支持丈夫所鍾愛的文學事業與對理想的完美追求。從開辦書店、出版雜誌刊物到創作詩歌,從購買進口設備到創建印刷廠;從翻譯雪萊、泰戈爾的長詩到翻譯馬克•吐溫的小說;從集郵到畫畫,父親幹一樣像一樣,辦一樣成一樣。但也因此耗盡了偌大一筆家產,為成就丈夫的事業,母親絲毫沒有後悔。

父親生性熱情,好交朋友。母親認為父親的朋友都是好人,而父親則認為搞文學的都是朋友。因而家裡經常是高朋滿座,徐志摩、林語堂、郁達夫、徐訏、施蜇存、林達祖、曾虛白、夏衍諸位都是好友,他們甚至親切地稱我母親為「茶姊」。

母親雖曾是千金小姐,但當她有機會為鄰居們服務時,她則是竭盡全力。為除「七害」,她甚至自己掏錢買藥到鄰居家為他們消滅臭蟲,以致連續二年得到區政府的獎狀。

在暴風雨來臨時,母親堅信丈夫是無辜的。她堅強地、默默地帶領子女艱辛地繞過激流、暗礁,迎來風平浪靜。母親始終陪伴著丈夫,始終深愛著丈夫。商友敬先生讀了母親的回憶後,評論她寫丈夫的文字說:「雖不華妙,卻是張愛玲也寫不出的,更不用說別人了。」

當一切都安靜下來時,母親已步入古稀之年。記得那是一九七五年夏末秋初,母親和我們一起住在浙江湖州師院家屬宿舍,我們的二個女兒吳欣、吳慶都進了幼稚園,白天我們都要上班,母親一人在家。有了空閒的母親想,還能為丈夫,為子女,甚至為第三代做些什麼呢?她除了要實現丈夫最後的遺願:請出版社將父親的遺稿儘快出版外,她又試著把對丈夫的思念、對自己一生的回憶轉變成文字。正如母親在筆記「楔子」裡所寫:「我的親人們,我記這些,絕不是留戀和誇耀富貴之家,為的是在我腦子還清醒時,分辨好壞。」「讓後人知道,我們是怎麼過來的,對他們有個交代。」

母親自小只在家裡讀過幾年私塾,但這沒有難倒她。她一邊學習、一邊寫作。她努力閱讀身邊能得到的書籍、報章雜誌,把其中精彩的句子、形容詞都端端正正地抄錄下來。為了把回憶寫得更確切,更生動,她還經常翻閱新華字典、成語詞典,把偶爾閃現的思緒記在紙片上。為了把回憶寫得更真實,她不時會寫信給老友、親戚詢問。有時也會和我們子女交流,希望我們幫她查找一些歷史資料。稿子修改了又謄抄,謄抄了又修改。稿紙有遠至民國榮寶齋已發黃的紙張,近至文革白色發光的道林紙,顏色紛花、大小不一。終於點點滴滴集腋成裘,洋洋灑灑寫成數十萬字的文稿,取名「一個女人的筆記││盛氏家族•邵洵美與我」。

當一位出版社的女編輯令我和丈夫整理此文稿時,我們才驚訝地發現母親的思路是那麼清晰,帶有吳語的文句是那麼簡潔。在不經意中,她竟然涉及到了一百多位近現代史上的知名人物。在她的筆下,他們並不是只能昂首敬慕的偉人,而是一個個可愛有趣的凡人。因為她並不打算發表,所以她坦誠了一切,使她的個性和特殊年代的中國女性之稜角暴露在我們面前,增加了我們對她的敬意。使我們後人(尤其是女兒)能借鑒她深幽的智慧,如何處理生活中的困難,如何體驗快樂、安頓精神,啟示我們如何成為一個視野開闊、追求自由的新女性。

是精彩的一生,還是平凡的一生?是喜劇人生,還是悲劇人生?只能請讀者細細品味!但有一點我敢肯定,若父親地下有知,知道此書出版,定會感到無比欣慰!

最後讓我們對幫助母親筆記出版的眼光獨到的編輯女士表示感激和謝意!

二○○七年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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