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療劇場:魔藥學教授的奇幻煉金術
【內容連載】

從我開始用古龍水的尷尬原因

 

印象中,我很早就開始使用古龍水了……

時間回到國一,我人在復興劇校坐科的時候。當時分科我的行當是學「小生」,話說小生這個角色,和其他戲台上生旦淨丑最大的不同,就是小生在聲音的展現方式,使用的是高難度的龍虎音(真音+假音+半假音)。如果沒有一條夠好的嗓子,就算個頭扮相顏值條件再好,沒嗓子唱小生就是很吃虧的。還好我天生還有一條嗓子,再加上戲台上所有的男性行當中,也只有小生最常常跟女生一起配戲:時而和青衣飾演恩愛夫妻,時而又和花旦拍拖扮演男女朋友,時而又跟刀馬旦不打不相識愛得要命;情況特殊時,又會被神怪武旦看上包養,當個生活白癡弱智小白臉。

話說我會開始使用古龍水,起始的緣由竟然是如此尷尬的原因。時間回到某次國一夏天的排練教室,那時的我和小靜飾演《拾玉鐲》的傅朋和孫玉嬌。由於在對戲的過程中,我們常常會有近距離的接觸。只是每每近距離的眼神交會裡,小靜回應給我的能量並不是愛慕,反倒是更多的嫌惡與厭棄。這讓我在角色詮釋的過程中,一直會被小靜莫名的反應卡關,無法更深入地進入角色。

後來下戲之後,我便找機會和小靜溝通:

「為什麼每次演到那個眼神交會的點,妳給我的回應總是怪怪的……」

「嘿嘿,你不說,我還不好意思說。」接下來,且看小靜話匣子這一打開,便是一連串劈哩啪啦的臭罵連珠炮:「@#fh&%kn#&cx%*oj^$……。」總之,這一大串罵人的語意符碼,簡單來說,就是我身上的汗味體味很臭……

「……」小靜語畢,我尷尬到好想瞬間化為空氣,消失在這個空間裡。

倒是事後回想小靜所言,似乎也只有讓自己身上保持芬芳氣息,才能夠讓這個問題可以克服。於是當天晚上,我就跟訓導處舍監請假,去街上買古龍水。只是說,一個舞勺之年半大不小的孩子,買來買去也買不了「有名有姓」像樣的古龍水,但至少路邊廉價的古龍水,確實改善了我濃烈的汗味體味。尤其是當下次再和小靜排練場調情對手時,從小靜的眼神與臉部肌肉的線條便可以證實,小靜進入狀況了……

 

忘了說,戲台上除了剛剛和小靜眉來眼去的文小生之外,還有和刀馬旦「愛很殺」的武小生。

時間來到高一的那年,我和小娜同台演出經典名劇《穆柯寨》,她來穆桂英我是楊宗保。

有別於文小生的賣味兒擺砲,武小生在戲台上的每一招一式,可都是要花時間精雕細琢反覆練習,如此「台下十年功」認真火拼的一萬小時,才有可能換取到台上何其珍貴的完美一分鐘。

同樣又是高一的那年,陪完小娜唱完《穆柯寨》之後,馬上又陪小慧唱《紅梅閣》。只是不同於前面和小靜對手的「文小生」,以及楊宗保紮靠開打威風凜凜的「武小生」;《紅梅閣》劇中的裴舜卿,在戲裡是個「逃難的文小生」;因著劇情的需要,裴生必須保持「文小生的優雅」同時,又要展現許多高超的「全武行身段」(難,就難在這裡)。雖說楊宗保和裴舜卿的戲份與累度,遠遠大於風流倜儻的賣帥傅朋。但因為有過先前小靜的前車之鑑,讓我後來跟許多女同學同台時(特別是小娜和小慧的這一次),從此再也沒有因為汗臭體味,讓戲尷尬到走不下去的卡關窘境。對嘛,身體保持優雅芳香,這才像個小生!!!

 

有人說,一個人對於氣味的喜好,會隨著年齡的漸長而產生改變。關於古龍水,青少年的時候,我好像偏好海洋風的運動型香水,覺得這個氣味在我的身上很搭,也符合自己蹦蹦跳跳的年紀。後來上了大學以後,開始喜歡果香系的甜美氣息。出了社會以後,有一段時間喜歡花香系較為濃郁的男用古龍水。反倒是人過中年以後,以前年輕時不太能夠接受的木質調香水,現在上了年紀也比較可以欣賞那種「老阿杯的味道」,甚至開始試著漸漸喜歡(因為自己已經變成「老阿杯」了,哈)。

細數回頭,哇哇哇,半生的歲月裡,單單是使用古龍水的習慣,居然也就超過了三十年。那種出門沒噴古龍水的感覺,彷彿就像沒穿衣服上街那樣,心裡老覺得哪裡怪怪地說不上來。如果生活中偶爾遇上阮囊羞澀,偏又慣性使然情非得已,那麼我只好找機會混進百貨公司香水專櫃,假裝是要來買貨選貨,其實只是想在豬年狗月的某個即興街頭,隨手抓件氣味的衣服倉皇穿上,好讓多事的敏感嗅覺,覺得自己「聞起來」有衣裝感……

唉,回到寶蓋頭,我會和香水結上不解之緣,都是小靜害的!

 

爸爸身上的味道

相較於「聽覺、視覺、觸覺、味覺」……如此直擊且具體明確的給力功能,彷彿嗅覺的被創造似乎是可有可無。殊不知文獻言道:細數人類細膩幽微的感官裡,唯有「嗅覺」最最能夠扣連得上,一個人曾經感受過的現象現場與時空記憶。畢竟當「記憶」作為一種「感受」,二者或歷時或共時的存在,無疑那正是一份既抽象又形上的明確知覺。就像風,明明看不見也摸不著,但你就是感覺得到它的存在。甚至如氣溫、氣壓、收視率、點閱率……等各種族繁一切牽涉到「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嘗不出」:那些種種無法具體「見聞」或「聽聞」的形上存在時;那麼接下來恐怕你就得要試試看,能不能純粹就單單只用嗅覺來「聞聞」……。一旦聞到了當下的氣息且又能敏覺串流上,彼時應有共在的「人/事/時/地/物」;索性後續大腦的記憶便會以「嗅覺」做為一條「合理化」的途徑,將之既迅速又有效地封存歸檔。直到某年某月的某日某時,當你觸動到某個吉光下的片羽,傾刻之間原本無風無雨的浪靜風平,將會瞬間引爆一場冷不防的莫名天雷,勾起又一把意料之外的地火,然後經由嗅覺渠道的蔓延,排山倒海地喚醒其他的感官,讓你毫無招架之力地或欣喜異常,甚至氣炸淚崩崩潰當機……

 

時間來到葳葳三個月大時,那時我和她的生母,正經歷著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分合糾葛。一段好端端的婚姻,話說當有另一方「突然」不想跟你一起認真經營時,就算認真的那一方再怎樣地努力,到頭來「兩人三腳」的協力遊戲,那個本當該跟你「協力」的彼方抽腿拔手時;後續任由認真的單方如何「認」定,事情的最後也只能遺憾地失「真」收場。

血淚斑斑地那一陣子,原本坐完月子說想回娘家的那個人,到最後說不回來就不回來,還把襁褓中的孩子給帶走。起先思女心切的我,設法抽空來回五百公里的探視,後來乾脆把整個娘家接到台北住處的附近另租一起居,那人「仍。不。回。來。。。」不但不回來,還在外面勾搭上吃天喝地的酒肉朋友,甚至更惹了一屁股債。一度我有好長一段時間看不到孩子,搞到邊工作邊還債邊生氣邊想孩子的我,那一陣子已經不是生不如死可以形容。後來我幾經左思右想,決定咬著牙把孩子拎在身邊自己帶,不回家的那個人還跑去法院告我,弄到納悶至極的法官,覺得這一庭怎麼會是「逃家的告顧家的,欠債的告還債的,不管孩子的告照顧孩子的,逃避責任的告承擔責任的……」。就這樣,周旋了好些年被誣告的傷痛官司,最後法官透過時間浮出真相的判決,把相對較好的兩造結果,留給從此不必再認定,就此分道揚鑣的失真彼此。

 

揪心的一段故事,就是孩子有一段時間,見到爸爸卻不認得爸爸。沒有爸爸的生活中,年幼的她也只能找身邊「恰似爸爸」的男性,尋找「替代式」的父愛。直到後來爸爸自斷事業前途任督二脈,帶著因著父母離異重度失語的她,明明折翼卻還奮力飛行,那光景像極了陳綺貞筆下,活靈活現「失敗者的飛翔」。就這樣,一個袋鼠爸爸形影不離地帶著一個孩子,宛如真人版的《當幸福來敲門》情節,朝著隱約的天堂路方向,流血流汗流膿流淚地匍匐前進。走過訴訟離異,走過漫長單親,走過接枝再婚;再到後來因著在婚後的繼母虐待,再度走上護女斷婚宣告離異……

父女長年相依為命的整個情節一路走來,真的就是陳綺貞所言「英雄般地誇張悲壯」。只是多年來兼顧裡外累得半死的我,從頭到腳既不「瀟灑」也不「昂揚」;唯獨生活中自始至終使用香水的習慣,讓同樣也是高敏感的葳葳,在小小年紀的成長記憶裡,透過某個牌子的古龍水氣息,找到了關於「爸爸身上的味道」……

 

沒錯,就是那股爸爸身上的味道,讓那個當時半大不小日久分離,一度認不得爸爸長相的她,能夠快速串接想起「爸爸」的,便是那個牌子的古龍水味道。或許也正因為那股「嗅覺的符徵」,黏著著葳葳幼年記憶中,關於「爸爸符旨」的具象氣味與抽象氣息……;從此,父女之間的情感紐帶,憑靠著多了一樣關於香水的具體物證,牢牢捕捉「爸爸在這裡」的線索蹤跡。

漸漸長大後的葳葳,當她慢慢懂得何謂生離與死別時,有時容易胡思亂想的她,很怕無預警地在她還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如同她的好姊妹小芳那樣,因著一場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常意外,硬生生地便奪走了如山至親的寶貴性命。

孩子別怕,妳爸爸做事向來留前留後想頭想尾。所有在我死前我能託孤的、交代的、預留的、存放的……;妳那善於布局全觀思考的導演人格爸爸,早就已經全都精密規劃徹底想好了。假如爸爸死了以後,如果某天當妳非常非常想念爸爸時,妳就打開爸爸生前愛用的這瓶香水……

因為這款香水背後的複雜配方與香氛密碼裡,有著爸爸與妳從小到大,滿滿的記憶與種種的點滴。透過嗅覺的引領,妳會找到爸爸身上的味道,感受到爸爸就在那裡,透過香氣環抱著妳守候著妳,自始至終不曾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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