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早被靜悄悄換掉了
彷彿黑暗裡什麼都可以期待

他一開始來到這城時什麼都不懂,連捷運也不懂得搭,即使有想過要理解,也都因陌生帶來的困惑不安而拒絕。對於那複雜的(相對於他來說)網絡,在闇黑的地底穿梭,沒有盡頭也不知去向,眼見的過道都是漆黑而不能望,也不能走近,只能搭上那一節節光亮顯得虛假幻夢的腔殼才能在過道裡移動,像是被蒙著頭(不需要知道怎麼走,只要知道即將到達目的地即可,即便睡著或是一時不留神,明亮的車廂仍會適時傳來廣播聲,多種語言輪番放送,某某站到了,請準備下車),只要記得下車就好。

他當時除了無法信任這樣的模式外,主要還是覺得一種發自身體的不自在。

一直到後來,有一次他隨著父親在另一座城市的捷運施工,當時那裡的捷運剛處於建設的起步,好像因為這樣的移動模式已經被驗證、實行過了,所以似乎可以很快速的複製一個既有的模式,整件事情對某些人來說乍看之下好像變簡單了(不包括他),進而產生一種樂觀的期望。

他走在父親身旁,兩人穿行在那地底下巨大的黑暗洞穴中,緩步前進,四周黑暗如潮浪在流動著,而走近看兩旁新造的水泥壁還留著一些塊狀的板模壓痕,水泥的濕涼氣味瀰漫四周。這洞穴太大,像是他曾見過的整座山挖空如同巨人山神棲身的聳闊空間,可以同時停放好幾台戰鬥機、運輸機的隱祕停機坪,深邃得連腳步的回音一濺出去就溜失了。

他與父親兩人一路巡走,只有父親手上拿著一支平時總隨身帶著手掌大的手電筒,漫散開的光在茫茫黑暗中也不敢走遠。兩人像是閒晃一般,慢慢而隨意的走著,找尋沿途壁面漏水的地方,不時靠近伸手摸摸牆面,乾落的沙粉或是濕涼的薄水覆沒,手指一抹,像已然明瞭於心。路途上偶爾經過幾處鷹架,遠遠地走近路途上看像是模糊幽影,有一些鷹架上吊著一盞小燈泡,上頭有一兩個人或站或蹲對著牆面安靜地工作著,見我們走過也不出聲,頂多就是點頭揮手。而那燈泡光雖然微弱倒也因僅有而張狂,背光中暗滅,臉是看不清了,遠遠走來再走過遠遠,像是夜裡海面上一盞盞稀薄微亮的海上停船。

他父親邊走邊張望著,看到幾處較大面積需要施工的地方才停下腳步,趨向前去,揮著手電筒照望幾下,然後把手電筒交給他,讓他照著脖子以下的身體處,然後低頭從包裡拿出筆記本畫上幾筆,再取回手電筒,繼續走。他心裡想著,究竟父親是如何在這樣前後漆黑失距的彷彿無盡長廊中,去標記那些途中壁面漏水的正確位置?而整個巨大隧道太遠也太暗了,半空中的微風輕輕迴流,對流來去都像是同一陣風。而光線只能從洞穴上方的通氣孔或是幾個間斷的空隙迫散進來,如果碰巧底下有一攤積水,則映照折射的反光就會落在鄰近的斑駁牆上,偶爾若光照強些,連同最遠邊的牆上都可以看到稀微的浮晃水光。

他從一開始的心不在焉,到後來專注在沿途黑暗中遇到的狀況和難得藉弱光偷覷如越過濃霧趨近而清明的景致,四周不斷有水聲磨蹭著,其實應該是不間斷的水滴聲,但也許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像是從那看不透的遠處過來的汩汩細流。也許再多走一段就快可以壓到腳了吧他想,彷彿黑暗裡什麼都可以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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