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早被靜悄悄換掉了
隨伊認字

她坐在佛堂前,表情和緩,笑著舒開了原本糾聚的眉眼,寶貝似地從櫃子裡拿出一包紅色塑膠袋,接著就好像小孩炫耀自己的藏寶箱似,一股腦地從塑膠袋裡掏出許多東西。

沙沙作響,她一樣一樣遞給我看,邊跟我介紹,「這是我皈依的證書」「那個上師還幫我取了一個法號,他們說這個名字很好」「還有這個(她拿出一張紅色的紙,上頭列印著臨終時家人應該如何如何的流程,例如在她走了之後,親人子女等可以不要號哭,並且一起禱念阿彌陀佛,還有其他種種相關的事項,SOP嵌入?),我還要把這個拿給其他人看,希望都可以照著上面的做,他們說這樣比較好(她說:『咖賀、咖擔筍啦』)。」

看起來好簡單的儀式,簡潔的告別,她說得好認真,微微笑地,一字一句慢慢說著,彷彿從小到大,每每在天冷時交代著要多添件衣服那樣簡單當然。

她很坦然,笑笑的說著她的,嗯 & &如果哪天,她不在的以後,好像她是別人,正與我聊著一位共同的朋友。「哎,這也沒什麼啦,這樣就好 & &」她的笑容往下掉了一些。

她說師父還有教她寫字,眼光得意的向我要了筆,她接過手後一直挪動手指,像是要找一個最舒適的姿勢,但試了幾次之後,還是遷就著(也許是新手對於不純熟技藝的羞赧?同時也怕注視著她的我久等?)用了一個極彆扭的姿勢握著筆。然後抬頭看了我一眼,彷彿在跟我說著要開始了—低頭開始很認真的寫著自己的名字跟師父取的法號,一筆一畫的刻寫,每個字都歪七扭八(不會有人叫她擦掉重寫),她的筆握得太用力,用力到微微發抖。她從小就不懂得寫字,直到了白髮蒼蒼的歲數,才真正認得自己的名字,整張撕下來的舊日曆紙背面,有她的名字和她的法號,她各寫完一遍就把筆放下,手還有點抖,不好意思笑著說現在還不太習慣,不順手,寫得難看。
我發現這種日曆紙還是跟小時候一樣,薄得前後相透,正面的年、月和日,還有星期幾都只是反了過來,而那個被撕掉的日子仍然清清楚楚的躺在扭曲的筆畫裡。

關閉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