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其實並不難──凝眸光與暗,寫出虛與實
有人寫出幽默,有人讀出趣味

一般人總錯覺中華文化比較缺乏幽默感,從小到大的教育裡,一向強調「君子不重則不威」,所以,父母師長都教我們要「莊重」、「正經」,偶爾開點無傷大雅的玩笑,便被斥為「嬉皮笑臉」或「玩世不恭」,這種過度謹小慎微的拘束,反應在學生的作文裡,就成了戴上虛假面具且語言乏味的制式文字:學生總是識趣地挑選看似最安全的論述走,於是千人一面,缺少活潑的新意。大部分的人都被侷限在固定且陳舊的思維裡打轉,怎麼也繞不出死胡同。

其實,早在先秦時代的《莊子》、《孟子》、《韓非子》裡,就有許多充滿趣味的寓言,無論是「揠苗助長」、「齊人有一妻一妾」或「買櫝還珠」都是耳熟能詳的幽默小小說。古人在遊說君王時,發現講道理不如說故事來得有效,幽默機智的言語絕對比政治正確的理論占上風。很可惜這樣的領會很快被奉儒家思想為圭臬的八股舉士制度所淹沒。幽默的文字終究被封建體制下不許違背經注、不能自由發揮、只能隨聲附和的八股文給打敗了,真是好不可惜!只是說來奇怪,如今封建制度早就成為歷史,戒嚴也已解除多年,學校課本選文卻仍在拚命的自我戒嚴!

我們的課本真是太嚴肅了!過度注重空洞的品德教條和單調的知識積累,莫說學生看了提不起興趣,一書在手,我保證連大人也難逃周公的召喚。一本幽默有趣的課本何其重要!就是因為缺乏優雅有趣文章的閱讀經驗,學生的玩笑往往流於惡趣,格調不高;就是因為國語課本到現在還在大玩「四十四隻石獅子」的老梗,課本的思想沒先解放,學生的作文自然嚴重缺乏實驗性。如何將淺質的玩笑引導入較為深刻的趣味中,可能是教科書商可以加把勁,老師、父母可以著力的地方,也是出題的考官可以再斟酌的所在。美國人往往可以不在意別人對他頑固、奸詐、無賴的指責,但卻無法忍受「沒有幽默感」的批評。麥克阿瑟將軍在為兒子所寫的祈禱文中,除了求神賜給他兒子堅強、勇敢、誠實、謙遜的美德外,特別拈出「充分的幽默感」,由此可見西方社會對幽默的重視。西潮東漸,雖說中西民情不同,但對生活情趣的追求應該已無二致。

佛洛依德說得好:「最幽默的人,是最能適應的人。」面對尖銳問題或尷尬場面時,以幽默的方式應對,往往能化解緊張對立的氣氛。它是機敏的臨場應對,蘊含高雅、雋永的情趣。雖然,一般以為這種能力得之自然者多,得之學問者淺,未必人人都具備,但是,我相信絕對可以藉由耳濡目染、觸類旁通來培養。課本裡,出現幽默的文章;作文課上,老師多提醒學生對人性作深刻的觀察,雙管齊下,讓學生慢慢琢磨,逐漸摸索,必定有人可以跟著寫出幽默,有人能夠隨之讀出趣味,久而久之,這樣的訓練自然會內化到生命裡,成為終身受用的財富。


——原載二○一○年五月二十九日《聯合報•A4版•名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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