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國,這島,這城──你意想不到的印度尼西亞
最後一顆珍珠:龍目島

每當我在雅加達宅久了,心裡呼之欲出的野性盼望又會開始蠢蠢欲動──我熱烈渴盼去一個可以大步行走的地方。在印尼,這不難,因為有數不清的小島可以滿足我簡單的想望。三年裡,我們因此去過許多罕為人知的世外桃源。不論哪一座島,海闊天晴是它們共同的風景,在那裡,找一個藍色的角落,把自己徹底丟進去,無所事事,放空放鬆,把自己放逐在海天之中,是身為城市人再幸福不過的事情。

三年後,當我們即將離開印尼回到台灣,丈夫思索著,是不是該找一個小島進行最後的一場畢業旅行呢?龍目島,不約而同閃進我們的腦海。

除了知道它是珍珠的重要產地之外,我們對龍目島沒有任何概念。身邊朋友大抵都去過龍目島,想必那是一個旅遊的重要指標。沒去,好像說不過去。

「三年了,你們居然沒有去過龍目島?」那天我在健身房遇見一個印尼太太,她表情誇張的失聲驚叫,好像我做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她花很多時間跟我描述她有喜歡龍目島,我聽來聽去,覺得那似乎是另一座峇里島,熱鬧又時髦,有很多觀光客四處晃盪,還有很多年輕力壯的阿兜啊騎著摩托車載著辣妹滿街跑。那跟我遺世獨立的想望,並不一樣,我想要的不多不少,僅僅是一座安靜的小島。

好朋友安琪從比利時來訪,她才去過龍目島,住在朋友開設的一家私人行館。我上網看了看,發現那是極其高級卻又極其昂貴的休閒旅館,內部裝潢美則美矣,我還是看不出所以然,拼湊不出這島的大概面貌。

那就去吧,機票買了,去親身看一看,那珍珠小島究竟在大海之中閃耀著什麼樣不為人知的光芒?結果,龍目島,完全不是我想像當中的模樣。從機場到旅館的一大段路程,是樸拙天然的小村景致,也不見有什麼外國遊客在街上趴趴走。沿途有一些簡單的民宿點綴其間,可是完全看不出來當地居民的生活因為外國遊客而有所不同。我喜歡這樣的島,兀自原始著,讓人一眼就看到它的真性情。

丈夫選擇的第一家旅館其實是離市區較遠的一座休閒渡假村,占地廣闊,椰林綠蔭,自成一片天地。放下行李以後,我們迫不急待往裡走,穿過幾座饒富島上風情的建築,走到盡頭,藍天,大海,白沙灘,沒遮沒攔,正在眼前。

我等不及拿出相機,要把乾淨開闊的海天一色留在鏡頭裡。興匆匆按下第一道快門,了無反應。天啊,相機的記憶卡居然被女兒留在家裡的電腦裡!

收起相機,我面對著大海發呆,心想,難道是老天爺刻意的安排,要我一心一意、毫無旁騖的與天然美景合而為一嗎?

整個晌午,四下無人,我們坐在沙灘上的幾朵發呆亭,各據一方,看各自的天,聽各自的海,想各自的事,發各自的呆。雲影來去變幻,海濤前後奔走,潔白發亮的沙灘上有一隻老牛,脖子上掛著一個大叮噹,叮咚叮咚,一遍又一遍的來回犁沙,留下一道又一道平整的痕跡。時光靜和美好,仿如夢幻一場。

可是還是不免心有不甘啊,黃昏將至,丈夫去櫃檯詢問哪裡可以買到記憶卡,「沒有耶!」服務人員一再搖頭,不過他建議我們可以騎摩托車到附近小村莊裡去試試,雖然機會不是太大。再不然,那得開車到一個小時外的市區才買得到了!

騎摩托車?丈夫眼睛登時一亮。他馬上登記租車,回頭找到還在海邊兀自發呆的三個人,催促我們快快醒來,「我們去騎摩托車!」當他這樣說的時候,我們眼神迷濛看著他,一下子還會意不過來。

上次四個人騎摩托車是多久以前了呢?八年前,台灣綠島的深夜,我們前後兩輛摩托車在海濱小徑奔馳,到現在我都還記得那拍拂在臉上的鹹鹹海風,以及,頭頂上萬物俱靜的黝黝星空。現在,一座島,兩輛車,四個人,曾經有的記憶要在世界另一端再來一遍嗎?

女兒坐在後座,緊緊抱住我,她一直很懷疑的問我:「妳確定妳會騎嗎?」別開玩笑了,南部小孩哪有不會騎摩托車的道理?我發動引擎,歪七扭八衝出去,一邊騎,一邊尖叫:「天啊,我多久沒騎車了?」

窄窄的柏油路僅容兩車勉強通行,我騎得膽戰心驚,只敢像烏龜一樣慢吞吞。一路上,得小心不時有飛馳的卡車前後夾擊,還要當心一不注意騎落一旁的碎石路。丈夫載著兒子騎在我的前面,母雞帶小雞般小心翼翼,兒子還一直回頭隔空大喊:「小心啊小心啊!」我知道我們的模樣一定很滑稽,因為一旁村民盯著我們瞧,那眼神好像看著馬戲團的免費演出。

停下來找了幾家小店,遍尋不著我要的記憶卡。一回頭,暮色已經濃濃的追上來,我們索性就地進了一家臨海的小餐廳,和幾桌不知打哪裡來的老外們,在燭光下,閒散的吃晚餐。

離開餐廳,小村已是一片漆黑。我們騎上車,擎著兩盞夜燈,破黑前行。暖過身,我膽子變大了,咻一下,越過丈夫的烏龜車,加速飛去。風在我耳邊呼呼作響,遠方星星當空在歌唱,兒子又在遠遠的後方大叫:「小心啊小心啊!」我嘿嘿竊笑,這小島夜騎,又是一次難得的自由飛行。

隔天,一早來接我們的司機總算帶我們買到珍貴無比的記憶卡,離開前,我用半個小時,把海藍天闊迅速打包,留在鏡頭裡,如實帶走。

第二天的旅館比較靠近市區,那是坐落在大馬路邊,由圍牆圈起來的一片境外之園。旅館風格簡約精緻,來自世界各地的外國遊客把獨棟木屋全數住滿,一間也不留。他們在躺椅上小寐,在藤椅上喝咖啡,在游泳池戲水,在高級的餐廳享受高級的餐點。走在園子裡,除了那片海那片沙灘,你會突然忘記你在龍目島,當你靠近那海,走在那沙灘,兜售紗巾的婦女,叫賣珍珠手鍊的小女孩,捧著椰子抓著剖刀的小男生,全部圍上來,你又記起來,喔,沒錯,你確實是在龍目島。
陽光還是好棒,海水還是好藍,我幫女兒在海邊拍了許多美好的照片,鏡頭裡,大女生的背景藍澄澄一片透著乾淨的光,我滿意的笑了。無論如何,眾人喧嘩之間,我還是享受到那一份靜謐,一點都不用懷疑,那還是我所鍾愛的珍珠之島。

龍目島,我們在印尼大海之中收集到的最後一顆珍珠,閃耀耀,亮晃晃,美好純淨的光芒將跟隨我們,回到久違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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