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雨(作者親簽珍藏版)
【新版序】

文學話語的命運難料,也許最可能的,只是無人再去解讀,形同不曾存在過。十二年後,《西北雨》能以新版面世,我深感幸運,也為它高興。就像確實,看見一部原是為了忘卻而寫的書,脫離作者為它設下的目的論,自領了時間。另一方面,我也更覺陌異,好像與它再更遠隔了。

    如今我明瞭:說不定,所謂藉由寫作來遺忘,本來,就是個挺虛妄的想法。實因的確,自《西北雨》成書以來,我始終沒有自己重讀一遍,也極少,再去回想從前的寫作狀態——除非因為被迫,或為了盡最起碼的說明義務。然而,那場喑啞幻夢,或寂然熱病,似乎就隨字句敲打,更永久蟄藏在我心中了。是以,我總懷疑書寫,對作者的療效。我自知今日的我,不免,總是來自往昔那個病夢中的我。這個今我無法重閱昔我,卻也以自己方式,默存了關於《西北雨》,那些終不成文的片段。

    我猶記得初始,這個笨拙的自我許諾:想像自己,是將幕拉下,在無人能見的舞台上,重新學習步行。想像某個無窗暗房裡,該當,會令朋友竊喜的浮塵與萍藻。想像他的「西北雨」篇章裡,全然留白的雨瀑。如今我理解這是真的:某些時候,人想自為的那種遺忘,其具體步驟,果然,只能是逐步的擬態。

    然而,事實同樣也是:將近二十年過去,我還是害怕自己輕率,但望彼時,以此書去思索他的創作時,自己是慎重的。但願後來的時間,使我得所餘裕,再思朋友畫下的界限。但願再更後來的時間,教會我去放心僭越,卻不負朋友的留贈。

    這是說:倘若《西北雨》不能成就遺忘,那麼,多年以後,我樂見它,成為記憶的索引。因為在它自領的時間裡,我開始,年長於這位朋友,也只會逐年更愈年長了。有時,我還會想起從前,他領我去印刷廠,見識一本書的生成。那時我以為自己知道:原來一本書,不是一個人的事。一本書,事關那麼多人的耐心與善意。但其實,要真的理解這些,最初的那名作者,還需要更多年的過渡與自省。

    是以,我想感謝過去與未來,所有《西北雨》的解讀者。

    這也是第一次,我想祝福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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