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齣電視肥皂劇，場景也不是佈景，我跑到了地方法院二樓六號庭旁聽。
從旁聽席最前一排的坐位向前望，我看見法官的正面，一個樣貌普通，恰如其份地略為發福的中年男子。法官說起話來一截一截的，每一截的最後幾個字像趕路，特別匆促，看得出是經過克服後殘存的語言障礙。檢控官與辯方律師面向法官，背向旁聽席。今天是第二天聆訊，辯方律師站起來為一宗寄養女童疑遭性侵犯案盤問控方証人，由於她大部份時間都背向?我，因而沒機會看清她的容貌。直至在洗手間偶遇，才有機會正面看她幾眼。站在鏡子面前一比量，才知道她較我這中等高度的女子矮半截，而且已踩上一雙足足有三吋高的高跟鞋。她正把臉貼近鏡子專注地添裝。雖然已經過粉飾，女大狀也不過是標準上班族的尋常姿色。至於另一位中年女檢控官，我曾經與她同處升降機內，那天看上去尤其疲憊，可能是連夜勞形案牘，工作過勞吧，她的眼睛帶一圈浮腫黑暈。
在這間仿如大學演講室的房間裏，代表司法制度的黑袍下面，是普通的身材，普通的人樣。整個小法庭除主持大局的法官享有高人一等的平台外，犯人欄 （
這宗案的被告是開審時才慢條斯理地走進去的 ）、辯方律師和檢控官的工作桌面，以及証人欄都在同一高度的平面上對話／指控。至於旁聽席的坐椅之所以如樓梯級般逐排微微高升，應該只是視線上的考慮而已。坐在旁聽席第一排往前望，檢控官與辯方律師就在你同一平面的不遠處，一切也來得十分接近。
在這裏，審人的與被審的，在高低空間上沒有不可踰越的隔閡。
我是一名大學法律系一年級學生。從書本的文字裏，我讀出了法內與法外的區別，掌握法律知識與沒有掌握法律常識的鴻溝。可是，親自往法庭跑一趟，做一次旁聽者，從實景的空間感裏，卻意外地讀出另一種感覺：同一平面上的對等氣氛。
＊
陳小梅與同事踏出地方法院大樓的大門時，陽光刺非常。下午四時半的陽光，再猛烈也不應該扎眼，陳小梅知道那是眼球暫時性的過敏，不是陽光的實際威力。
陳小梅與同事都沒意思再回中心辦公，他們找了個地方悶悶地喝了杯咖啡，稍稍舒緩一下內心的不暢快才各自回家。
「小梅，今天這麼早下班啊。」小紅媽見到女兒回來了就開心。
「姐還未回來嗎？」
「小紅回來了，我叫她洗個熱水澡才吃飯。」
陳小梅提?沉重的公事包走向自己的房間，經過廚房門口時，慣於下廚烹調的父親高聲向小梅說：「今晚有雞湯，多喝一碗，你們兩個都要補一補。」
「小梅，累了吧，別忙壞了。」小紅媽愛惜地說。
「爸媽，沒事的，的確有點累，我回房間休息一下，看些文件，吃飯才叫我吧。」
現在的陳小梅縱使怎樣不開心，也只會獨個兒納悶，不會像從前般發父母姊姊的脾氣。而今的陳小梅變得和善多了，懂得珍惜身邊的親人。
陳小梅把房燈關掉，只撳亮書桌的?頭燈，在如舞台射燈的光照中坐下來，雙手揉一揉神經線繃緊的深陷眼窩，疲憊中仍為剛才那宗判決心心不忿。──張愛芳死了。──
中度弱智的張愛芳這年才十四歲，死於肝斷裂，腸臟多處出現裂痕，而且嚴重內出血。張愛芳是同事的「仔女」──他們把自己跟進的兒童叫仔女，陳小梅只是陪同事往法庭聽判決而已，可是，陳小梅的失落、沮喪卻不亞於她的同事。
張愛芳一向好端端的由外婆照顧，直到一年多前，由雙雙失業的父母接回家中同住。自那時起，張愛芳便日漸消瘦，不快樂，身上並不時左一塊、右一片的青青藍藍。問她，就說是──蚊子釘的。──這當然只是一個中度弱智兒童編造的謊話。──接個女回家同住，無非想多申請點公援金吧。──這是同事不無道理的猜測，──死因不明。嘿，明眼人一看便知死因明白，你說是不是
？ ──面對同事的質問，陳小梅只能無奈地默然，雖說心裏十分同意。──法庭講求證據，有人看見他倆當天打過張愛芳嗎？就是沒有嘛。──陳小梅只能如此回答。
陳小梅除了在房間發獃外，真的打算辦點公務，她明天要到保良局跟進幾個仔女的情況，見面之前，她要溫習仔女的檔案...
|
